第八十六章
西游记 by 吴承恩
2018-5-27 06:02
第八十六回 木母助威征怪物 金公施法灭妖邪
说孙大圣牵着马,挑着担满山头寻叫师父,忽见猪八戒气的跑将来道:
“哥哥,
你喊怎的?”行者道:
“师父不见了
你可曾看见?”八戒道:
“我原来只跟唐僧做和尚的,
你又捉弄我教做甚么将军!我舍着命,与那妖精战了一会,得命回来。
师父是你与沙僧看着的,
反来问我?”行者道:
“兄弟,
我不怪你。
你不知怎么眼花了,把妖精放回来拿师父。
我去打那妖精,教沙和尚看着师父的,如今连沙和尚也不见了。
”八戒笑道:
“想是沙和尚带师父那里出恭去了。”
说不了,只见沙僧来到。
行者问道:
“沙僧,
师父那里去了?”沙僧道:
“你两个眼都昏了,
把妖精放将来拿师父老沙去打那妖精的,师父自家在马上坐来。
”行者气得暴跳道:
“中他计了,
中他计了!”沙僧道:
“中他甚么计?”行者道:
“这是‘分瓣梅花计’,
把我弟兄们调开他劈心里捞了师父去了。
天,天,天!却怎么好!”止不住腮边泪滴。
八戒道:
“不要哭,一哭就脓包了。
横竖不远,只在这座山上,我们寻去来。”
三人没计奈何,只得入山找寻。
行了有二十里远近,只见那悬崖之下,
有一座洞府:
削峰掩映,
怪石嵯峨。
奇花瑶草馨香,红杏碧桃艳丽。
崖前古树,霜皮溜雨四十围;门外苍松,黛色参天二千尺。
双双野鹤,常来洞口舞清风;对对山禽,每向枝头啼白昼。
簇簇黄藤如挂索,行行烟柳似垂金。
方塘积水,
深穴依山:
方塘积水,隐穷鳞未变的蛟龙;深穴依山,
住多年吃人的老怪。
果然不亚神仙境,真是藏风聚气巢。
行者见了,两三步,跳到门前看处,那石门紧闭,门上横安着一块石版石版上有八个大字,乃“隐雾山折岳连环洞”。
行者道:
“八戒,动手啊!此间乃妖精住处,
师父必在他家也。”
那呆子仗势行凶,举钉钯尽力筑将去,把他那石头门筑了一个大窟窿,叫道:
“妖怪!快送出我师父来免得钉钯筑倒门,
一家子都是了帐!”守门的小妖
急急跑入报道:
“大王,
闯出祸来了!”老怪道:
“有甚祸?”小妖道:
“门前有人把门打破
嚷道要师父哩!”老怪大惊道:
“不知是那个寻将来也?”先锋道:
“莫怕
等我出去看看。”
那小妖奔至前门,从那打破的窟窿处,
歪着头往外张,见是个长嘴大耳朵,
即回头高叫:
“大王莫怕他!这个是猪八戒,
没甚本事不敢无理。
他若无理,开了门,拿他进来凑蒸。
怕便只怕那毛脸雷公嘴的和尚。”
八戒在外边听见道:
“哥啊,他不怕我,
只怕你哩。
师父定在他家了。
你快上前。”
行者骂道:
“泼孽畜!你孙外公在这里!送我师父出来,
饶你命罢!”先锋道:
“大王
不好了!孙行者也寻将来了!”老怪报怨道:
“都是你定的甚么‘分瓣分瓣’,
却惹得祸事临门!怎生结果?”先锋道:
“大王放心
且休埋怨。
我记得孙行者是个宽洪海量的猴头,虽则他神通广大,却好奉承。
我们拿个假人头出去哄他一哄,奉承他几句,
只说他师父是我们吃了。
若还哄得他去了,唐僧还是我们受用;哄不过再作理会。”
老怪道:
“那里得个假人头?”先锋道:
“等我做一个儿看。”
好妖怪,将一把钢刀斧,把柳树根砍做个人头模样,喷上些人血糊糊涂涂的,着一个小怪,使漆盘儿拿至门下,叫道:
“大圣爷爷息怒容禀。”
孙行者果好奉承,听见叫声大圣爷爷,
便就止住八戒:
“且莫动手,
看他有甚话说。
”拿盘的小怪道:
“你师父被我大王拿进洞来,
洞里小妖村顽不识好歹,这个来吞,那个来啃,抓的抓咬的咬,把你师父吃了,只剩了一个头在这里也。”
行者道:
“既吃了便罢,只拿出人头来,
我看是真是假。”
那小怪从门窟里抛出那个头来。
猪八戒见了就哭道:
“可怜啊!那们个师父进去,
弄做这们个师父出来也!”行者道:
“呆子
你且认认是真是假。
就哭!”八戒道:
“不羞!人头有个真假的?”行者道:
“这是个假人头。”
八戒道:
“怎认得是假?”行者道:
“真人头抛出来,
扑搭不响;假人头抛得像梆子声。
你不信,等我抛了你听。”
拿起来往石头上一掼,当的一声响亮。
沙和尚道:
“哥哥,
响哩!”行者道:
“响便是个假的。
我教他现出本相来你看。”
急掣金箍棒,扑的一下,打破了。
八戒看时,乃是个柳树根。
呆子忍不住骂起来道:
“我把你这伙毛团!你将我师父藏在洞里,
拿个柳树根哄你猪祖宗莫成我师父是柳树精变的!”
慌得那拿盘的小怪,
战兢兢跑去报道:
“难难,难!难,难,
难!”老妖道:
“怎么有许多难?”小妖道:
“猪八戒与沙和尚倒哄过了
孙行者却是个‘贩古董的——识货识货。
’他就认得是个假人头。
如今得个真人头与他,或者他就去了。”
老怪道:
“怎么得个真人头?我们那剥皮亭内有吃不了的人头选一个来。”
众妖即至亭内拣了个新鲜的头,教啃净头皮,
滑塔塔的还使盘儿拿出,
叫:
“大圣爷爷,
先前委是个假头。
这个真正是唐老爷的头,我大王留了镇宅子的,今特献出来也。”
扑通的把个人头又从门窟里抛出,血滴滴的乱滚。
孙行者认得是个真人头,没奈何就哭。
八戒、沙僧也一齐放声大哭。
八戒噙着泪道:
“哥哥,且莫哭。
天气不是好天气,恐一时弄臭了。
等我拿将去,乘生气埋下再哭。”
行者道:
“也说得是。”
那呆子不嫌秽污,把个头抱在怀里,跑上山崖。
向阳处,寻了个藏风聚气的所在,取钉钯筑了一个坑,把头埋了;又筑起一个坟冢。
才叫沙僧:
“你与哥哥哭着,等我去寻些甚么供养供养。”
他就走向涧边,攀几根大柳枝,拾几块鹅卵石,回至坟前把柳枝儿插在左右,鹅卵石堆在面前。
行者问道:
“这是怎么说?”八戒道:
“这柳枝权为松柏,
与师父遮遮坟顶;这石子权当点心与师父供养供养。
”行者喝道:
“夯货!人已死了,
还将石子儿供他!”八戒道:
“表表生人意,
权为孝道心。”
行者道:
“且休胡弄!教沙僧在此:
一则庐墓,
二则看守行李、马匹。
我和你去打破他的洞府,拿住妖魔,碎尸万段,与师父报仇去来。”
沙和尚滴泪道:
“大哥言之极当。
你两个着意,我在此处看守。”
好八戒,即脱了皂锦直裰,束一束着体小衣,
举钯随着行者。
二人努力向前,不容分辨,径自把他石门打破,喊声振天叫道:
“还我活唐僧来耶!”那洞里大小群妖,
一个个魂飞魄散都报怨先锋的不是。
老妖问先锋道:
“这些和尚打进门来,
却怎处治?”先锋道:
“古人说得好:
‘手插鱼篮——避不得腥。
’一不做,二不休;左右帅领家兵杀那和尚去来!”老怪闻言,无计可奈真个传令,叫:
“小的们,各要齐心,
将精锐器械跟我去出征。”
果然一齐呐喊,杀出洞门。
这大圣与八戒,急退几步,到那山场平处,
抵住群妖
喝道:
“那个是出名的头儿?那个是拿我师父的妖怪?”那群妖扎下营盘,将一面锦绣花旗闪一闪老怪持铁杵,应声高呼道:
“那泼和尚,
你认不得我?我乃南山大王数百年放荡于此。
你唐僧已是我拿吃了,
你敢如何?”行者骂道:
“这个大胆的毛团!你能有多少的年纪,
敢称‘南山’二字?李老君乃开天辟地之祖尚坐于太清之右;佛如来是治世之尊,还坐于大鹏之下;孔圣人是儒教之尊亦仅呼为‘夫子’。
你这个孽畜,敢称甚么南山大王,数百年之放荡!不要走!吃你外公老爷一棒!”那妖精侧身闪过,使杵抵住铁棒睁圆眼问道:
“你这嘴脸像个猴儿模样,
敢将许多言语压我!你有甚么手段
在吾门下猖狂?”行者笑道:
“我把你个无名的孽畜!是也不知老孙!你站住,硬着胆且听我说:
祖居东胜大神洲,
天地包含几万秋。
花果山头仙石卵,卵开产化我根苗。
生来不比凡胎类,圣体原从日月俦。
本性自修非小可,天姿颖悟大丹头。
官封大圣居云府,倚势行凶斗斗牛。
十万神兵难近我,满天星宿易为收。
名扬宇宙方方晓,智贯乾坤处处留。
今幸皈依从释教,扶持长老向西游。
逢山开路无人阻,遇水支桥有怪愁。
林内施威擒虎豹,崖前覆手捉貔貅。
东方果正来西域,那个妖邪敢出头!孽畜伤师真可恨,管教时下命将休!”
那怪闻言又惊又恨。
咬着牙,跳近前来,使铁杵望行者就打。
行者轻轻的用棒架住,还要与他讲话,那八戒忍不住,掣钯乱筑那怪的先锋。
先锋帅众齐来。
这一场在山中平地处混战,
真是好杀:
东土天邦上国僧,
西方极乐取真经。
南山大豹喷风雾,路阻深山独显能。
施巧计,弄乖伶,无知误捉大唐僧。
相逢行者神通广,更遭八戒有声名。
群妖混战山平处,尘土纷飞天不清。
那阵上小妖呼哮,枪刀乱举;这壁厢神僧叱喝,钯棒齐兴。
大圣英雄无敌手,悟能精壮喜神生。
南禺老怪,部下先锋,都为唐僧一块肉,致令舍死又亡生。
这两个因师性命成仇隙,那两个为要唐僧忒恶情。
往来斗经多半会,冲冲撞撞没输赢。
孙大圣见那些小妖勇猛,连打不退。
即使个分身法,把毫毛拔下一把,嚼在口中,
喷出去
叫声:
“变!”都变做本身模样,
一个使一条金箍棒从前边往里打进。
那一二百个小妖,顾前不能顾后,遮左不能遮右,一个个各自逃生败走归洞。
这行者与八戒,从阵里往外杀来。
可怜那些不识俊的妖精,搪着钯,九孔血出;挽着棒,骨肉如泥!唬得那南山大王滚风生雾得命逃回。
那先锋不能变化,早被行者一棒打倒,现出本相,乃是个铁背苍狼怪。
八戒上前扯着脚,
翻过来看了道:
“这厮从小儿也不知偷了人家多少猪牙子、羊羔儿吃了!”行者将身一抖,收上毫毛道:
“呆子!不可迟慢!快赶老怪
讨师父的命去来!”八戒回头就不见那些小行者,道:
“哥哥的法相儿都去了!”行者道:
“我已收来也。
”八戒道:
“妙啊!妙啊!”两个喜喜欢欢,
得胜而回。
却说那老怪逃了命回洞,吩咐小妖搬石块,
挑土把前门堵了。
那些得命的小妖,一个个战兢兢的,把门都堵了,再不敢出头。
这行者引八戒,赶至门首喝,内无人答应。
八戒使钯筑时,莫想得动。
行者知之,
道:
“八戒,莫费气力,他把门已堵了。”
八戒道:
“堵了门,
师仇怎报?”行者道:
“且回上墓前,
看看沙僧去。”
二人复至本处,见沙僧还哭哩。
八戒越发伤悲,丢了钯,伏在坟上,
手扑着土哭道:
“苦命的师父啊!远乡的师父啊!那里再得见你耶!”行者道:
“兄弟,
且莫悲切。
这妖精把前门堵了,一定有个后门出入。
你两个只在此间,等我再去寻看。”
八戒滴泪道:
“哥啊!仔细着!莫连你也捞去了,
我们不好哭得:
哭一声师父哭一声师兄,
就要哭得乱了。
”行者道:
“没事,我自有手段!”
好大圣,
收了棒束束裙,拽开步,转过山坡,忽听得潺潺水响。
且回头看处,原来是涧中水响,上溜头冲泄下来。
又见涧那边有座门儿,门左边有一个出水的暗沟,沟中流出红水来。
他道:
“不消讲!那就是后门了。
若要是原嘴脸,恐有小妖开门看见认得,等我变作个水蛇儿过去。
……且住!变水蛇恐师父的阴灵儿知道,怪我出家人变蛇缠长;变作个小螃蟹儿过去罢。
……也不好,恐师父怪我出家人脚多。”
即做一个水老鼠,“飕”的一声撺过去,从那出水的沟中,钻至里面天井中。
探着头儿观看,只见那向阳处有几个小妖,拿些人肉巴子,一块块的理着晒哩。
行者道:
“我的儿啊!那想是师父的肉,
吃不了晒干巴子防天阴的。
我要现本相,赶上前,一棍子打杀,显得我有勇无谋;且再变化进去,寻那老怪看是何如。”
跳出沟,摇身又一变,变做个有翅的蚂蚁儿。
真个是:
力微身小号玄驹,日久藏修有翅飞。
闲渡桥边排阵势,喜来床下斗仙机。
善知雨至常封穴,垒积尘多遂作灰。
巧巧轻轻能爽利,几番不觉过柴扉。
他展开翅,无声无影,一直飞入中堂。
只见那老怪烦烦恼恼正坐,有一个小妖,
从后面跳将来报道:
“大王万千之喜!”老妖道:
“喜从何来?”小妖道:
“我才在后门外涧头上探看,
忽听得有人大哭。
即上峰头望望,原来是猪八戒、孙行者、沙和尚在那里拜坟痛哭。
想是把那个人头认做唐僧的头葬下,扛作坟墓哭哩。”
行者在暗中听说,
心内欢喜道:
“若出此言,
我师父还藏在那里未曾吃哩。
等我再去寻寻,看死活如何,再与他说话。”
好大圣,飞在中堂,东张西看,见旁边有个小门儿,关得甚紧;即从门缝儿里钻去看时原是个大园子,隐隐的听得悲声径飞入深处,但见一丛大树,树底下绑着两个人一个正是唐僧。
行者见了,心痒难挠,忍不住,现了本相,
近前叫声:
“师父。”
那长老认得,
滴泪道:
“悟空,你来了?快救我一救!悟空,
悟空!”行者道:
“师父莫只管叫名字:
面前有人
怕走了风汛。
你既有命,我可救得你。
那怪只说已将你吃了,拿个假人头哄我,我们与他恨苦相持。
师父放心,且再熬熬儿,等我把那妖精弄倒,
方好来解救。”
大圣念声咒语,却又摇身还变做个蚂蚁儿,
复入中堂丁在正梁之上。
只见那些未伤命的小妖,簇簇攒攒,纷纷嚷嚷。
内中忽跳出一个小妖,
告道:
“大王,他们见堵了门,
攻打不开死心蹋地,舍了唐僧,将假人头弄做个坟墓。
今日哭一日,明日再哭一日,后日复了三,好道回去。
打听得他们散了啊,把唐僧拿出来,碎碎剁,把些大料煎了香喷喷的大家吃一块儿,也得个延年长寿。”
又一个小妖拍着手道:
“莫说,莫说,
还是蒸了吃的有味。
”又一个说:
“煮了吃,还省柴。”
又一个道:
“他本是个稀奇之物,还着些盐儿腌腌,
吃得长久。”
行者在那梁中听见,
心中大怒道:
“我师父与你有甚毒情,
这般算计吃他!”即将毫毛拔了一把口中嚼啐,轻轻吹出暗念咒语,都教变做瞌睡虫儿,往那众妖脸上抛去。
一个个钻入鼻中,小妖渐渐打盹。
不一时,都睡倒了。
只有那个老妖睡不稳,他两只手揉头搓脸,不住的打涕喷,捏鼻子。
行者道:
“莫是他晓得了?与他个双掭灯!”又拔一根毫毛,依母儿做了抛在他脸上,钻于鼻孔内。
两个虫儿,一个从左进,一个从右入。
那老妖起来,伸伸腰,打两个呵欠,呼呼的也睡倒了。
行者暗喜,才跳下来,现出本相。
耳朵里取出棒来,幌一幌,有鸭蛋粗细,当的一声,把旁门打破跑至后园,高叫:
“师父!”长老道:
“徒弟,
快来解解绳儿;绑坏我了!”行者道:
“师父不要忙
等我打杀妖精再来解你。”
急抽身跑至中堂。
正举棍要打,
又滞住手道:
“不好!等解了师父来打。”
复至园中,
又思量道:
“等打了来救。”
如此者两三番,却才跳跳舞舞的到园里。
长老见了,
悲中作喜道:
“猴儿,想是看见我不曾伤命,
所以欢喜得没是处故这等作跳舞也?”行者才至前,将绳解了挽着师父就走。
又听得对面树上绑的人叫道:
“老爷舍大慈悲,
也救我一命!”长老立定身
叫:
“悟空,
那个人也解他一解。
”行者道:
“他是甚么人?”长老道:
“他比我先拿进一日。
他是个樵子,说有母亲年老,甚是思想,倒是个尽孝的。
一发连他都救了罢。”
行者依言,也解了绳索,一同带出后门,
上石崖过了陡涧。
长老谢道:
“贤徒,
亏你救了他与我命!悟能、悟净都在何处?”行者道:
“他两个都在那里哭你哩。
你可叫他一声。
”长老果厉声高叫道:
“八戒!八戒!”那呆子哭得昏头昏脑的,
揩揩鼻涕眼泪道:
“沙和尚师父回家来显魂哩!在那里叫我们不是?”行者上前,喝了一声道:
“夯货!显甚么魂?这不是师父来了?”那沙僧抬头见了忙忙跪在面前道:
“师父你受了多少苦啊!哥哥怎生救得你来也?”行者把上项事说了一遍。
八戒闻言,咬牙恨齿,忍不住举起钯把那坟冢,一顿筑倒掘出那人头,一顿筑得稀烂。
唐僧道:
“你筑他为何?”八戒道:
“师父啊,
不知他是那家的亡人
教我朝着他哭!”长老道:
“亏他救了我命哩。
你兄弟们打上他门,嚷着要我,想是拿他来搪塞;不然啊,就杀了我也。
还把他埋一埋,见我们出家人之意。”
那呆子听长老此言,遂将一包稀烂骨肉埋下,
也扛起个坟墓。
行者却笑道:
“师父,你请略坐坐,
等我剿除去来。”
即又跳下石崖,过涧入洞,把那绑唐僧与樵子的绳索拿入中堂,那老妖还睡着了即将他四马攒蹄捆倒,使金箍棒掬起来,握在肩上径出后门。
猪八戒远远的望见道:
“哥哥好干这握头事!再寻一个儿趁头挑着不好?”行者到跟前放下,八戒举钯就筑。
行者道:
“且住!洞里还有小妖怪,未拿哩。”
八戒道:
“哥啊,有便带我进去打他。
”行者道:
“打又费工夫了,不若寻些柴,
教他断根罢。”
那樵子闻言,即引八戒去东凹里寻了些破梢竹、败叶松、空心柳、断根藤、黄蒿、老荻、芦苇、干桑,挑了若干送入后门里。
行者点上火,八戒两耳扇起风。
那大圣将身跳上,抖一抖,收了瞌睡虫的毫毛。
那些小妖及醒来,烟火齐着。
可怜!莫想有半个得命。
连洞府烧得精空,却回见师父。
师父听见老妖方醒声唤,
便叫:
“徒弟,
妖精醒了。”
八戒上前一钯,把老怪筑死,现出本相,原来是个艾叶花皮豹子精。
行者道:
“花皮会吃老虎,如今又会变人。
这顿打死,才绝了后患也!”长老谢之不尽,
攀鞍上马。
那樵子道:
“老爷,向西南去不远,就是舍下。
请老爷到舍,见见家母,叩谢老爷活命之恩,
送老爷上路。”
长老欣然,遂不骑马,与樵子并四众同行。
向西南迤逦前来,不多路,
果见那:
石径重漫苔藓,
柴门篷络藤花。
四面山光连接,一林鸟雀喧哗。
密密松篁交翠,纷纷异卉奇葩。
地僻云深之处,竹篱茅舍人家。
远见一个老妪,倚着柴扉,眼泪汪汪的,儿天儿地的痛哭。
这樵子看见是他母亲,丢了长老,急忙忙先跑到柴扉前,跪下叫道:
“母亲!儿来也!”老妪一把抱住道:
“儿啊!你这几日不来家
我只说是山主拿你去害了性命,是我心疼难忍。
你既不曾被害,
何以今日才来?你绳担、柯斧俱在何处?”樵子叩头道:
“母亲,
儿已被山主拿去绑在树上,实是难得性命。
幸亏这几位老爷!这老爷是东土唐朝往西天取经的罗汉。
那老爷倒也被山主拿去绑在树上。
他那三位徒弟老爷,神通广大,把山主一顿打死,却是个艾叶花皮豹子精;概众小妖俱尽烧死,却将那老老爷解下救出连孩儿都解救出来。
此诚天高地厚之恩!不是他们,孩儿也死无疑了。
如今山上太平,孩儿彻夜行走,也无事矣。”
那老妪听言,一步一拜,拜接长老四众,
都入柴扉茅舍中坐下。
娘儿两个磕头称谢不尽,慌慌忙忙的,安排些素斋酬谢。
八戒道:
“樵哥,我见你府上也寒薄,只可将就一饭,
切莫费心大摆布。
”樵子道:
“不瞒老爷说。
我这山间实是寒薄,没甚么香蕈、蘑菰、川椒、大料,只是几品野菜奉献老爷权表寸心。”
八戒笑道:
“聒噪,聒噪。
放快些儿就是。
我们肚中饥了。”
樵子道:
“就有,就有!”果然不多时,
展抹桌凳摆将上来。
果是几盘野菜。
但见那:
嫩焯黄花菜,酸白鼓丁。
浮蔷马齿苋,江荠雁肠英。
燕子不来香且嫩,芽儿拳小脆还青。
烂煮马蓝头,白狗脚迹。
猫耳朵,野落荜,灰条熟烂能中吃;剪刀股,
牛塘利倒灌窝螺操帚荠。
碎米荠,莴菜荠,几品青香又滑腻。
油炒乌英花,菱科甚可夸;蒲根菜并茭儿菜,
四般近水实清华。
看麦娘,娇且佳;破破纳,不穿他,苦麻台下藩篱架。
雀儿绵单,猢狲脚迹,油灼灼煎来只好吃。
斜蒿青蒿抱娘蒿,灯娥儿飞上板荞荞。
羊耳秃,枸杞头,加上乌蓝不用油。
几般野菜一餐饭,樵子虔心为谢酬。
师徒们饱餐一顿,收拾起程。
那樵子不敢久留,请母亲出来,再拜,再谢。
樵子只是磕头,取了一条枣木棍,结束了衣裙,出门相送。
沙僧牵马,八戒挑担,行者紧随左右,
长老在马上拱手道:
“樵哥,
烦先引路到大路上相别。”
一齐登高下坂,转涧寻坡。
长老在马上思量道:
“徒弟啊!自从别主来西域,
递递迢迢去路遥。
水水山山灾不脱,妖妖怪怪命难逃。
心心只为经三藏,念念仍求上九霄。
碌碌劳劳何日了,
几时行满转唐朝!”樵子闻言道:
“老爷切莫忧思。
这条大路,向西方不满千里,就是天竺国,极乐之乡也。”
长老闻言,
翻身下马道:
“有劳远涉。
既是大路,请樵哥回府,
多多拜上令堂老安人:
适间厚扰盛斋,
贫僧无甚相谢只是早晚诵经,保佑你母子平安,百年长寿。”
那樵子喏喏相辞,复回本路。
师徒遂一直投西。
正是:
降怪解冤离苦厄,受恩上路用心行。
毕竟不知还有几日得到西天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