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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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六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七十六回 心神居舍魔归性 木母同降怪体真
  话表孙大圣在老魔肚里支吾一会,那魔头倒在尘埃无声无气,若不言语,想是死了,却又把手放放。
  魔头回过气来,
  叫一声:
  “大慈大悲齐天大圣菩萨!”行者听见道:
  “儿子,
  莫废工夫省几个字儿,只叫孙外公罢。”
  那妖魔惜命,
  真个叫:
  “外公,外公!是我的不是了!一差二误吞了你,你如今却反害我。
  万望大圣慈悲,可怜蝼蚁贪生之意,饶了我命,愿送你师父过山也。”
  大圣虽英雄,甚为唐僧进步。
  他见妖魔哀告,好奉承的人,也就回了善念,
  叫道:
  “妖怪我饶你,
  你怎么送我师父?”老魔道:
  “我这里也没甚么金银珠翠、玛瑙珊瑚、琉璃琥珀、玳瑁珍奇之宝相送;我兄弟三个,抬一乘香藤轿儿把你师父送过此山。
  ”行者笑道:
  “既是抬轿相送,强如要宝。
  你张开口,我出来。”
  那魔头真个就张开口。
  那三魔走近前,
  悄悄的对老魔道:
  “大哥,
  等他出来时把口往下一咬,将猴儿嚼碎,咽下肚,却不得磨害你了。”
  原来行者在里面听得,便不先出去。
  却把金箍棒伸出,试他一试。
  那怪果往下一口,喳的一声,把个门牙都迸碎了。
  行者抽回棒道:
  “好妖怪!我倒饶你性命出来,
  你反咬我要害我命!我不出来,活活的只弄杀你。
  不出来,
  不出来!”老魔报怨三魔道:
  “兄弟,
  你是自家人弄自家人了。
  且是请他出来好了,你却教我咬他。
  他倒不曾咬着,却迸得我牙龈疼痛。
  这是怎么起的!”
  三魔见老魔怪他,他又作个激将法,
  厉声高叫道:
  “孙行者闻你名如轰雷贯耳,
  说你在南天门外施威灵霄殿下逞势;如今在西天路上降妖缚怪,原来是个小辈的猴头!”行者道:
  “我何为小辈?”三怪道:
  “‘好汉千里客
  万里去传名’。
  你出来,我与你赌斗,才是好汉;怎么在人肚里做勾当!非小辈而何?”行者闻言,心中暗想道:
  “是是,是!我若如今扯断他肠,
  破他肝弄杀这怪,有何难哉?但真是坏了我的名头。
  也罢,也罢!你张口,我出来与你比并。
  但只是你这洞口窄逼,不好使家火,须往宽处去。”
  三魔闻说,即点大小怪,前前后后,有三万多精,都执着精锐器械出洞摆开一个三才阵势,专等行者出口,一齐上阵。
  那二怪搀着老魔,径至门外,
  叫道:
  “孙行者,
  好汉出来!此间有战场好斗!”
  大圣在他肚里,
  闻得外面鸦鸣鹊噪鹤唳风声,知道是宽阔之处。
  却想着:
  “我不出去,是失信与他;若出去,
  这妖精人面兽心:
  先时说送我师父哄我出来咬我,
  今又调兵在此。
  也罢,
  也罢!与他个两全其美:
  出去便出去,
  还与他肚里生下一个根儿。”
  即转手,将尾上毫毛拔了一根,吹口仙气,
  叫“变”!即变一条绳儿只有头发粗细,倒有四十丈长短。
  那绳儿理出去,见风就长粗了。
  把一头拴着妖怪的心肝系上,打做个活扣儿。
  那扣儿不扯不紧,扯紧就痛。
  却拿着一头,
  笑道:
  “这一出去,他送我师父便罢;如若不送,
  乱动刀兵我也没工夫与他打,只消扯此绳儿,
  就如我在肚里一般!”又将身子变得小小的往外爬;爬到咽喉之下,见妖精大张着方口上下钢牙,排如利刃,忽思量道:
  “不好,
  不好!若从口里出去扯这绳儿他怕疼,往下一嚼,却不咬断了?我打他没牙齿的所在出去。”
  好大圣,理着绳儿,从他那上腭子往前爬,
  爬到他鼻孔里。
  那老魔鼻子发痒,“阿”的一声,打了个喷嚏,却迸出行者。
  行者见了风,把腰躬一躬,就长了有三丈长短,一只手扯着绳儿一只手拿着铁棒。
  那魔头不知好歹,见他出来了,就举钢刀,劈脸来砍。
  这大圣一只手使铁棒相迎。
  又见那二怪使枪,三怪使戟,没头没脸的乱上。
  大圣放松了绳,收了铁棒,急纵身驾云走了。
  原来怕那伙小妖围绕,不好干事。
  他却跳出营外,去那空阔山头上,落下云,双手把绳尽力一扯,老魔心里才疼。
  他害疼,往上一挣,大圣复往下一扯。
  众小妖远远看见,
  齐声高叫道:
  “大王,
  莫惹他!让他去罢!这猴儿不按时景:
  清明还未到
  他却那里放风筝也!”大圣闻言着力气蹬了一蹬,那老魔从空中拍刺刺,似纺车儿一般,跌落尘埃。
  就把那山坡下死硬的黄土跌做个二尺浅深之坑。
  慌得那二怪、三怪,一齐按下云头,上前拿住绳儿,跪在坡下哀告道:
  “大圣啊,只说你是个宽洪海量之仙,
  谁知是个鼠腹蜗肠之辈。
  实实的哄你出来,与你见阵,
  不期你在我家兄心上拴了一根绳子!”行者笑道:
  “你这伙泼魔,
  十分无礼!前番哄我出去便就咬我这番哄我出来,却又摆阵敌我。
  似这几万妖兵,战我一个,理上也不通。
  扯了去,
  扯了去见我师父!”那怪一齐叩头道:
  “大圣慈悲,
  饶我性命愿送老师父过山。”
  行者笑道:
  “你要性命,只消拿刀把绳子割断罢了。
  ”老魔道:
  “爷爷呀,割断外边的,这里边的拴在心上,
  喉咙里又的恶心
  怎生是好?”行者道:
  “既如此,
  张开口等我再进去解出绳来。”
  老魔慌了道:
  “这一进去,又不肯出来,
  却难也
  却难也!”行者道:
  “我有本事外边就可以解得里面绳头也。
  解了可实实的送我师父么?”老魔道:
  “但解就送,
  决不敢打诳语。”
  大圣审得是实,即便将身一抖,收了毫毛,
  那怪的心就不疼了。
  这是孙大圣掩样的法儿,使毫毛拴着他的心;收了毫毛,所以就不害疼也。
  三个妖纵身而起,
  谢道:
  “大圣请回,上复唐僧,
  收拾下行李我们就抬轿来送。”
  众怪偃干戈,尽皆归洞。
  大圣收绳子,径转山东,远远的看见唐僧睡在地下打滚痛哭;猪八戒与沙僧解了包袱,将行李搭分儿在那里分哩。
  行者暗暗嗟叹道:
  “不消讲了。
  这定是八戒对师父说我被妖精吃了,师父舍不得我,痛哭那呆子却分东西散火哩。
  咦!不知可是此意,且等我叫他一声看。”
  落下云头,
  叫道:
  “师父!”沙僧听见,
  报怨八戒道:
  “你是个‘棺材座子专一害人’!师兄不曾死,你却说他死了在这里干这个勾当!那里不叫将来了?”八戒道:
  “我分明看见他被妖精一口吞了。
  想是日辰不好,那猴子来显魂哩。”
  行者到跟前,一把挝住八戒脸,一个巴掌打了个踉跄,道:
  “夯货!我显甚么魂?”呆子侮着脸道:
  “哥哥
  你实是那怪吃了
  你……你怎么又活了?”行者道:
  “像你这个不济事的脓包!他吃了我,
  我就抓他肠捏他肺,又把这条绳儿穿住他的心,扯他疼痛难禁一个个叩头哀告,我才饶了他性命。
  如今抬轿来送我师父过山也。”
  那三藏闻言,一骨鲁爬起来,
  对行者躬身道:
  “徒弟啊,
  累杀你了!若信悟能之言
  我已绝矣!”行者轮拳打着八戒骂道:
  “这个馕糠的呆子,
  十分懈怠甚不成人!师父,你切莫恼。
  那怪就来送你也。”
  沙僧也甚生惭愧。
  连忙遮掩,收拾行李,扣背马匹,都在途中等候不题。
  却说三个魔头,帅群精回洞。
  二怪道:
  “哥哥,我只道是个九头八尾的孙行者,
  原来是恁的个小小猴儿!你不该吞他只与他斗时,他那里斗得过你我!洞里这几万妖精吐唾沫也可杀他。
  你却将他吞在肚里,他便弄起法来,教你受苦,怎么敢与他比较!才自说送唐僧都是假意,实为兄长性命要紧,所以哄他出来。
  决不送他!”老魔道:
  “贤弟不送之故,
  何也?”二怪道:
  “你与我三千小妖摆开阵势,
  我有本事拿住这个猴头!”老魔道:
  “莫说三千
  凭你起老营去;只是拿住他便大家有功。”
  那二魔即点三千小妖,径到大路旁摆开,
  着一个蓝旗手往来传报
  教:
  “孙行者!赶早出来,
  与我二大王爷爷交战!”八戒听见
  笑道:
  “哥啊,
  常言道:
  ‘说谎不瞒当乡人。
  ’就来弄虚头,捣鬼!怎么说降了妖精,就抬轿来送师父,却又来叫战何也?”行者道:
  “老怪已被我降了,
  不敢出头闻着个‘孙’字儿,也害头疼。
  这定是二妖魔不伏气送我们,故此叫战。
  我道兄弟,这妖精有弟兄三个,这般义气;我弟兄也是三个,就没些义气。
  我已降了大魔,二魔出来,你就与他战战,未为不可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怕他怎的!等我去打他一仗来!”行者道:
  “要去便去罢。
  ”八戒笑道:
  “哥啊,去便去,你把那绳儿借与我使使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你要怎的?你又没本事钻在肚里,
  你又没本事拴在他心上
  要他何用?”八戒道:
  “我要扣在这腰间,
  做个救命索。
  你与沙僧扯住后手,放我出去,与他交战。
  估着赢了他,你便放松,我把他拿住;若是输与他,你把我扯回来莫教他拉了去。”
  真个行者暗笑道:
  “也是捉弄呆子一番!”就把绳儿扣在他腰里,撮弄他出战。
  那呆子举钉钯跑上山崖,
  叫道:
  “妖精,
  出来!与你猪祖宗打来!”那蓝旗手急报道:
  “大王
  有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和尚来了!”二怪即出营
  见了八戒更不打话,挺枪劈面刺来。
  这呆子举钯上前迎住。
  他两个在山坡前搭上手,斗不上七八回合,呆子手软,架不得妖魔急回头叫:
  “师兄,不好了!扯扯救命索,
  扯扯救命索!”这壁厢大圣闻言转把绳子放松了,抛将去。
  那呆子败了阵,往后就跑。
  原来那绳子拖着走,还不觉;转回来,因松了,倒有些绊脚自家绊倒了一跌,爬起来又一跌。
  始初还跌个踵,后面就跌了个嘴抢地。
  被妖精赶上,开鼻子,就如蛟龙一般,把八戒一鼻子卷住,得胜回洞。
  众妖凯歌齐唱,一拥而归。
  这坡下三藏看见,
  又恼行者道:
  “悟空,
  怪不得悟能咒你死哩!原来你兄弟全无相亲相爱之意专怀相嫉相妒之心!他那般说教你扯扯救命索,你怎么不扯还将索子丢去?如今教他被害,却如之何?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也忒护短,
  忒偏心!罢了像老孙拿去时,你略不挂念,左右是舍命之材;这呆子才自遭擒,你就怪我。
  也教他受些苦恼,方见取经之难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徒弟啊,你去,我岂不挂念?想着你会变化,断然不至伤身。
  那呆子生得狼,又不会腾那,这一去,少吉多凶。
  你还去救他一救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师父不得报怨,等我去救他一救。”
  急纵身,赶上山,
  暗中恨道:
  “这呆子咒我死,
  且莫与他个快活且跟去看那妖精怎么摆布他,
  等他受些罪再去救他。”
  即捻诀念起真言,摇身一变,即变做个虫,飞将去钉在八戒耳朵根上,同那妖精到了洞里。
  二魔帅三千小怪,大吹大打的,至洞口屯下。
  自将八戒拿入里边道:
  “哥哥,我拿了一个来也。”
  老怪道:
  “拿来我看。”
  他把鼻子放松,
  下八戒道:
  “这不是?”老怪道:
  “这厮没用。
  ”八戒闻言道:
  “大王,没用的放出去,
  寻那有用的捉来吧。”
  三怪道:
  “虽是没用,也是唐僧的徒弟猪八戒。
  且捆了,送在后边池塘里浸着。
  待浸退了毛,破开肚子,使盐腌了晒干,等天阴下酒。”
  八戒大惊道:
  “罢了,罢了!撞见那贩腌的妖怪也!”众怪一齐下手,把呆子四马攒蹄捆住扛扛抬抬,送至池塘边,往中间一推尽皆转去。
  大圣却飞起来看处,那呆子四肢朝上,掘着嘴,半浮半沉嘴里呼呼的,着然好笑,倒像八九月经霜落了子儿的一个大黑莲蓬。
  大圣见他那嘴脸,又恨他,又怜他,
  说道:
  “怎的好么?他也是龙华会上的一个人。
  但只恨他动不动分行李散火,又要撺掇师父念紧箍咒咒我。
  我前日曾闻得沙僧说,他攒了些私房,不知可有否。
  等我且吓他一吓看。”
  好大圣,飞近他耳边,假捏声音,
  叫道:
  “猪悟能!猪悟能!”八戒慌了道:
  “晦气呀!我这悟能是观世音菩萨起的,
  自跟了唐僧又呼做八戒,
  此间怎么有人知道我叫做悟能?”呆子忍不住问道:
  “是那个叫我的法名?”行者道:
  “是我。”
  呆子道:
  “你是那个?”行者道:
  “我是勾司人。”
  那呆子慌了道:
  “长官,
  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
  “我是五阎王差来勾你的。
  ”呆子道:
  “长官,你且回去,上复五阎王,
  他与我师兄孙悟空交得甚好教他让我一日儿,
  明日来勾罢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胡说!‘阎王注定三更死,
  谁敢留人到四更’!趁早跟我去
  免得套上绳子扯拉!”呆子道:
  “长官,
  那里不是方便看我这般嘴脸,还想活哩。
  死是一定死,只等一日,这妖精连我师父们都拿来,会一会就都了帐也。”
  行者暗笑道:
  “也罢,我这批上有三十个人,
  都在这中前后等我拘将来就你,便有一日耽阁。
  你可有盘缠,把些儿我去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可怜啊!出家人那里有甚么盘缠?”行者道:
  “若无盘缠,
  索了去
  跟着我走!”
  呆子慌了道:
  “长官不要索。
  我晓得你这绳儿叫做‘追命绳’,索上就要断气。
  有,有,有!有便有些儿,只是不多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在那里?快拿出来!”八戒道:
  “可怜,
  可怜!我自做了和尚到如今,有些善信的人家斋僧,见我食肠大衬钱比他们略多些儿,我拿了攒在这里,零零碎碎有五钱银子;因不好收拾前者到城中,央了个银匠煎在一处他又没天理,偷了我几分,只得四钱六分一块儿。
  你拿了去罢。”
  行者暗笑道:
  “这呆子裤子也没得穿,
  却藏在何处?”“咄!你银子在那里?”八戒道:
  “在我左耳朵眼儿里着哩。
  我捆了拿不得,你自家拿了去罢。”
  行者闻言,即伸手在耳朵窍中摸出,真个是块马鞍儿银子,足有四钱五六分重;拿在手里忍不住哈哈的一声大笑。
  那呆子认是行者声音,
  在水里乱骂道:
  “天杀的弼马温!到这们苦处,
  还来打诈财物哩!”行者又笑道:
  “我把你这馕糟的!老孙保师父
  不知受了多少苦难
  你到攒下私房!”八戒道:
  “嘴脸!这是甚么私房?都是牙齿上刮下来的,我不舍得买了嘴吃留了买匹布儿做件衣服,你却吓了我的。
  还分些儿与我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半分也没得与你!”八戒骂道:
  “买命钱让与你吧,
  好道也救我出去是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莫发急,等我救你。”
  将银子藏了,即现原身,掣铁棒,把呆子划拢,用手提着脚扯上来,解了绳。
  八戒跳起来,脱下衣裳,整干了水,抖一抖,
  潮漉漉的披在身上
  道:
  “哥哥,开后门走了罢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后门里走,可是个长进的?还打前门上去。”
  八戒道:
  “我的脚捆麻了,跑不动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快跟我来。”
  好大圣,把铁棒一路丢开解数,打将出去。
  那呆子忍着麻,只得跟定他。
  只看见二门下靠着的是他的钉钯,走上前,推开小妖,捞过来往前乱筑;与行者打出三四层门不知打杀了多少小妖。
  那老魔听见,
  对二魔道:
  “拿得好人!拿得好人!你看孙行者劫了猪八戒,门上打伤小妖也!”那二魔急纵身绰枪在手,赶出门来应声骂道:
  “泼猢狲!这般无礼,
  怎敢渺视我等!”大圣听得即应声站下。
  那怪物不容讲,使枪便刺。
  行者正是会家不忙,掣铁棒,劈面相迎。
  他两个在洞门外,
  这一场好杀:
  黄牙老象变人形,
  义结狮王为弟兄。
  因为大魔来说合,同心计算吃唐僧。
  齐天大圣神通广,辅正除邪要灭精。
  八戒无能遭毒手,悟空拯救出门行。
  妖王赶上施英猛,枪棒交加各显能。
  那一个枪来好似穿林蟒,这一个棒起犹如出海龙。
  龙出海门云霭霭,蟒穿林树雾腾腾。
  算来都为唐和尚,恨苦相持太没情。
  那八戒见大圣与妖精交战,他在山嘴上竖着钉钯,不来帮打只管呆呆的看着。
  那妖精见行者棒重,满身解数,全无破绽,就把枪架住。
  开鼻子,要来卷他。
  行者知道他的勾当,双手把金箍棒横起来,往上一举,被妖精一鼻子卷住腰胯不曾卷手。
  你看他两只手在妖精鼻头上丢花棒儿耍子。
  八戒见了,
  捶胸道:
  “咦!那妖怪晦气呀!卷我这夯的,
  连手都卷住了不能得动;卷那们滑的,倒不卷手。
  他那两只手拿着棒,只消往鼻里一搠,那孔子里害疼流涕,怎能卷得他住?”行者原无此意倒是八戒教了他。
  他就把棒幌一幌,小如鸡子,长有丈余,真个往他鼻孔里一搠。
  那妖精害怕,沙的一声,把鼻子放,被行者转手过来,一把挝住用气力往前一拉,那妖精护疼,随着手,举步跟来。
  八戒方才敢近,拿钉钯望妖精胯子上乱筑。
  行者道:
  “不好,不好!那钯齿儿尖,恐筑破皮,
  淌出血来师父看见,又说我们伤生,只调柄子来打罢。”
  真个呆子举钯柄,走一步,打一下,行者牵着鼻子,就似两个象奴牵至坡下。
  只见三藏凝睛盼望,见他两个嚷嚷闹闹而来,
  即唤:
  “悟净你看悟空牵的是甚么?”沙僧见了,
  笑道:
  “师父大师兄把妖精揪着鼻子拉来,
  真爱杀人也!”三藏道:
  “善哉善哉,
  那般大个妖精!那般长个鼻子!你且问他:
  他若喜喜欢欢送我等过山呵,
  饶了他莫伤他性命。”
  沙僧急纵前迎着,
  高声叫道:
  “师父说:
  那怪果送师父过山,
  教不要伤他命哩。”
  那怪闻说,连忙跪下,口里呜呜的答应。
  原来被行者揪着鼻子,捏了,就如重伤风一般。
  叫道:
  “唐老爷,若肯饶命,即便抬轿相送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师徒俱是善胜之人,依你言,
  且饶你命。
  快抬轿来。
  如再变卦,拿住决不再饶!”那怪得脱手,磕头而去。
  行者同八戒见唐僧,备言前事。
  八戒惭愧不胜,在坡前晾晒衣服,等候不题。
  那二魔战战兢兢回洞,未到时,已有小妖报知老魔、三魔,说二魔被行者揪着鼻子拉去。
  老魔悚惧,与三魔帅众方出,见二魔独回,又皆接入,问及放回之故。
  二魔把三藏慈悯善胜之言,对众说了一遍。
  一个个面面相觑,更不敢言。
  二魔道:
  “哥哥可送唐僧么?”老魔道:
  “兄弟,
  你说那里话!孙行者是个广施仁义的猴头他先在我肚里,若肯害我性命一千个也被他弄杀了。
  却才揪住你鼻子,若是扯了去不放回,只捏破你的鼻子头儿,却也惶恐。
  快早安排送他去罢。”
  三魔笑道:
  “送,送,
  送!”老魔道:
  “贤弟这话,
  却又像尚气的了。
  你不送,我两个送去罢。
  ”
  三魔又笑道:
  “二位兄长在上:
  那和尚倘不要我们送,
  只这等瞒过去还是他的造化;若要送,不知正中了我的‘调虎离山’之计哩。”
  老怪道:
  “何为‘调虎离山’?”三怪道:
  “如今把满洞群妖,
  点将起来万中选千,千中选百,百中选十六个,又选三十个。
  ”老怪道:
  “怎么既要十六,
  又要三十?”三怪道:
  “要三十个会烹煮的,
  与他些精米、细面、竹笋、茶芽、香蕈、蘑菇、豆腐、面筋着他二十里或三十里,搭下窝铺,安排茶饭,管待唐僧。
  ”老怪道:
  “又要十六个何用?”三怪道:
  “着八个抬,
  八个喝路。
  我弟兄相随左右,送他一程。
  此去向西四百余里,就是我的城池。
  我那里自有接应的人马。
  若至城边,如此如此,着他师徒首尾不能相顾。
  要捉唐僧,全在此十六个鬼成功。”
  老怪闻言,欢欣不已。
  真是如醉方醒,似梦方觉。
  道:
  “好!好!好!”即点众妖,先选三十,
  与他物件;又选十六抬一顶香藤轿子。
  同出门来,
  又吩咐众妖:
  “俱不许上山闲走,
  孙行者是个多心的猴子若见汝等往来,他必生疑,识破此计。
  ”
  老怪遂帅众至大路旁高叫道:
  “唐老爷,
  今日不犯红沙请老爷早早过山。”
  三藏闻言道:
  “悟空,
  是甚人叫我?”行者指定道:
  “那厢是老孙降伏的妖精抬轿来送你哩。”
  三藏合掌朝天道:
  “善哉,善哉!若不是贤徒如此之能,
  我怎生得去!”径直向前
  对众妖作礼道:
  “多承列位之爱,
  我弟子取经东回向长安当传扬善果也。
  ”众妖叩首道:
  “请老爷上轿。”
  那三藏肉眼凡胎,不知是计;孙大圣又是太乙金仙,忠正之性只以为擒纵之功,降了妖怪,亦岂期他都有异谋,却也不曾详察尽着师父之意。
  即命八戒将行囊捎在马上,与沙僧紧随。
  他使铁棒向前开路,顾盼吉凶。
  八个抬起轿子,八个一递一声喝道。
  三个妖扶着轿扛。
  师父喜喜欢欢的端坐轿上。
  上了高山,依大路而行。
  此一去,岂知欢喜之间愁又至。
  经云:
  “泰极否还生。”
  时运相逢真太岁,又值丧门吊客星。
  那伙妖魔,同心合意的,侍卫左右,早晚殷勤。
  行经三十里献斋,五十里又斋,未晚请歇,沿路齐齐整整。
  一日三餐,遂心满意,良宵一宿,好处安身。
  西进有四百里余程,忽见城池相近。
  大圣举铁棒,离轿仅有一里之遥,见城池,把他吓了一跌,挣挫不起。
  你道他只这般大胆,如何见此着唬?原来望见那城中有许多恶气,乃是:
  攒攒簇簇妖魔怪四门都是狼精灵。
  斑斓老虎为都管,白面雄彪作总兵。
  丫叉角鹿传文引,伶俐狐狸当道行。
  千尺大蟒围城走,万丈长蛇占路程。
  楼下苍狼呼令使,台前花豹作人声。
  摇旗擂鼓皆妖怪,巡更坐铺尽山精。
  狡兔开门弄买卖,野猪挑担干营生。
  先年原是天朝国,如今翻作虎狼城。
  那大圣正当悚惧,只听得耳后风响,急回头观看,原来是三魔双手举一柄画杆方天戟往大圣头上打来。
  大圣急翻身爬起,使金箍棒劈面相迎。
  他两个各怀恼怒,气,更不打话,咬着牙,各要相争。
  又见那老魔头,传声号令,举钢刀便砍八戒。
  八戒慌得丢了马,轮着钯,向前乱筑。
  那二魔缠长枪,望沙僧刺来。
  沙僧使降妖杖支开架子敌住。
  三个魔头与三个和尚,一个敌一个,在那山头舍死忘生苦战。
  那十六个小妖却遵号令,各各效能。
  抢了白马、行囊,把三藏一拥,抬着轿子,径至城边,高叫道:
  “大王爷爷定计已拿得唐僧来了!”那城上大小妖精,一个个跑下将城门大开,吩咐各营卷旗息鼓,不许呐喊筛锣说:
  “大王原有令在前,不许吓了唐僧;唐僧禁不得恐吓,一吓就肉酸不中吃了。”
  众精都欢天喜地邀三藏,控背躬身接主僧。
  把唐僧一轿子抬上金銮殿,请他坐在当中,一壁厢献茶,献饭左右旋绕。
  那长老昏昏沉沉,举眼无亲。
  毕竟不知性命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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