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游记

吴承恩

玄幻小说

第一回 灵根育孕源流出心性修持大道生<br /> 诗曰:<br /> 混沌未分天地乱,<br /> 茫 ...

杏书首页 我的书架 A-AA+ 去发书评 收藏 书签 手机

             

第十四章

西游记 by 吴承恩

2018-5-27 06:02

第十四回 心猿归正 六贼无踪
  诗曰:
  佛即心兮心即佛,
  心佛从来皆要物。
  若知无物又无心,便是真如法身佛。
  法身佛,没模样,一颗圆光涵万象。
  无体之体即真体,无相之相即实相。
  非色非空非不空,不来不向不回向。
  无异无同无有无,难舍难取难听望。
  内外灵光到处同,一佛国在一沙中。
  一粒沙含大千界,一个身心万法同。
  知之须会无心诀,不染不滞为净业。
  善恶千端无所为,便是南无释迦叶。
  却说那刘伯钦与唐三藏惊惊慌慌,又闻得叫声“师父来也”。
  众家僮道:
  “这叫的必是那山脚下石匣中老猿。”
  太保道:
  “是他!是他!”三藏问:
  “是甚么老猿?”太保道:
  “这山旧名五行山;因我大唐王征西定国,
  改名两界山。
  先年间曾闻得老人家说:
  ‘王莽篡汉之时,
  天降此山下压着一个神猴,不怕寒暑,不吃饮食,自有土神监押教他饥餐铁丸,渴饮铜汁;自昔到今,冻饿不死。
  ’这叫必定是他。
  长老莫怕。
  我们下山去看来。”
  三藏只得依从,牵马下山。
  行不数里,只见那石匣之间,果有一猴,露着头,伸着手乱招手道:
  “师父,你怎么此时才来?来得好,
  来得好!救我出来我保你上西天去也!”这长老近前细看,你道他是怎生模样:
  尖嘴缩腮金睛火眼。
  头上堆苔藓,耳中生薜萝。
  鬓边少发多青草,颔下无须有绿莎。
  眉间土,鼻凹泥,十分狼狈;指头粗,手掌厚,尘垢余多。
  还喜得眼睛转动,喉舌声和。
  语言虽利便,身体莫能那。
  正是五百年前孙大圣,今朝难满脱天罗。
  刘太保诚然胆大,走上前来,与他拔去了鬓边草,颔下莎问道:
  “你有甚么说话?”那猴道:
  “我没话说,
  教那个师父上来我问他一问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你问我甚么?”那猴道:
  “你可是东土大王差往西天取经去的么?”三藏道:
  “我正是,
  你问怎么?”那猴道:
  “我是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;只因犯了诳上之罪被佛祖压于此处。
  前者有个观音菩萨,领佛旨意,上东土寻取经人。
  我教他救我一救,他劝我再莫行凶,归依佛法,尽殷勤保护取经人往西方拜佛,功成后自有好处。
  故此昼夜提心,晨昏吊胆,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。
  我愿保你取经,与你做个徒弟。”
  三藏闻言,
  满心欢喜道:
  “你虽有此善心,
  又蒙菩萨教诲愿入沙门,只是我又没斧凿,
  如何救得你出?”那猴道:
  “不用斧凿,
  你但肯救我我自出来也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我自救你,
  你怎得出来?”那猴道:
  “这山顶上有我佛如来的金字压帖。
  你只上山去将帖儿揭起,我就出来了。”
  三藏依言,
  回头央浼刘伯钦道:
  “太保啊,
  我与你上山走一遭。”
  伯钦道:
  “不知真假何如!”那猴高叫道:
  “是真!决不敢虚谬!”
  伯钦只得呼唤家僮,
  牵了马匹。
  他却扶着三藏,复上高山。
  攀藤附葛,只行到那极巅之处,果然见金光万道,瑞气千条有块四方大石,石上贴着一封皮,却是“嘛呢叭”六个金字。
  三藏近前跪下,朝石头,看着金字,拜了几拜,望西祷祝道:
  “弟子陈玄奘特奉旨意求经,
  果有徒弟之分揭得金字,救出神猴,同证灵山;若无徒弟之分,此辈是个凶顽怪物哄赚弟子,不成吉庆,便揭不得起。”
  祝罢又拜。
  拜毕,上前将六个金字,轻轻揭下。
  只闻得一阵香风,劈手把“压帖儿”刮在空中,叫道:
  “吾乃监押大圣者。
  今日他的难满,吾等回见如来,缴此封皮去也。”
  吓得个三藏与伯钦一行人,望空礼拜。
  径下高山,又至石匣边,
  对那猴道:
  “揭了压帖矣,
  你出来么。”
  那猴欢喜,
  叫道:
  “师父,你请走开些,
  我好出来。
  莫惊了你。”
  伯钦听说,领着三藏,一行人回东即走。
  走了五七里远近,
  又听得那猴高叫道:
  “再走!再走!”三藏又行了许远,
  下了山只闻得一声响亮,真个是地裂山崩。
  众人尽皆悚惧。
  只见那猴早到了三藏的马前,赤淋淋跪下,道声“师父,我出来也!”对三藏拜了四拜急起身,与伯钦唱个大喏道:
  “有劳大哥送我师父,
  又承大哥替我脸上薅草。”
  谢毕,就去收拾行李,扣背马匹。
  那马见了他,腰软蹄矬,战兢兢的立站不住。
  盖因那猴原是弼马温,在天上看养龙马的,有些法则,故此凡马见他害怕。
  三藏见他意思,实有好心,真个像沙门中的人物,便叫:
  “徒弟啊
  你姓甚么?”猴王道:
  “我姓孙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我与你起个法名,却好呼唤。”
  猴王道:
  “不劳师父盛意,我原有个法名,
  叫做孙悟空。
  ”三藏欢喜道:
  “也正合我们的宗派。
  你这个模样,就像那小头陀一般,我再与你起个混名,称为行者好么?”悟空道:
  “好,好,好!”自此时又称为孙行者。
  那伯钦见孙行者一心收拾要行,
  却转身对三藏唱个喏道:
  “长老,
  你幸此间收得个好徒甚喜,甚喜。
  此人果然去得。
  我却告回。
  ”三藏躬身作礼相谢道:
  “多有拖步,感激不胜。
  回府多多致意令堂老夫人,令荆夫人,贫僧在府多扰,容回时踵谢。”
  伯钦回礼,遂此两下分别。
  却说那孙行者请三藏上马,他在前边,背着行李,赤条条拐步而行。
  不多时,过了两界山,忽然见一只猛虎,咆哮剪尾而来。
  三藏在马上惊心。
  行者在路旁欢喜道:
  “师父莫怕他。
  他是送衣服与我的。”
  放下行李,耳朵里拔出一个针儿,迎着风,
  幌一幌原来是个碗来粗细一条铁棒。
  他拿在手中,
  笑道:
  “这宝贝,五百余年不曾用着他,
  今日拿出来挣件衣服儿穿穿。”
  你看他拽开步,迎着猛虎,道声“业畜!那里去!”那只虎蹲着身,伏在尘埃动也不敢动动。
  却被他照头一棒,就打的脑浆迸万点桃红,牙齿喷几珠玉块,唬得那陈玄奘滚鞍落马咬指道声“天那!天那!刘太保前日打的斑斓虎,还与他斗了半日;今日孙悟空不用争持把这虎一棒打得稀烂,正是‘强中更有强中手’!”
  行者拖将虎来道:
  “师父略坐一坐
  等我脱下他的衣服来穿了走路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他那里有甚衣服?”行者道:
  “师父莫管我,
  我自有处置。”
  好猴王,把毫毛拔下一根,吹口仙气,叫“变!”变作一把牛耳尖刀,从那虎腹上挑开皮往下一剥,剥下个囫囵皮来;剁去了爪甲,割下头来割个四四方方一块虎皮,提起来,量了一量道:
  “阔了些儿。
  一幅可作两幅。”
  拿过刀来,又裁为两幅。
  收起一幅,把一幅围在腰间,路旁揪了一条葛藤,紧紧束定遮了下体道:
  “师父,且去,且去!到了人家,
  借些针线再缝不迟。”
  他把条铁棒,捻一捻,依旧像个针儿,收在耳里,背着行李请师父上马。
  两个前进,
  长老在马上问道:
  “悟空,
  你才打虎的铁棒
  如何不见?”行者笑道:
  “师父,
  你不晓得。
  我这棍,本是东洋大海龙宫里得来的,唤做‘天河镇底神珍铁’,又唤做‘如意金箍棒’。
  当年大反天宫,甚是亏他。
  随身变化,要大就大,要小就小。
  刚才变做一个绣花针儿模样,收在耳内矣。
  但用时,方可取出。”
  三藏闻言暗喜。
  又问道:
  “方才那只虎见了你,怎么就不动动?让自在打他,何说?”悟空道:
  “不瞒师父说:
  莫道是只虎
  就是一条龙见了我也不敢无礼。
  我老孙颇有降龙伏虎的手段,翻江搅海的神通;见貌辨色,聆音察理;大之则量于宇宙小之则摄于毫毛;变化无端,隐显莫测。
  剥这个虎皮,何为稀罕?见到那疑难处,看展本事么!”三藏闻得此言,愈加放怀无虑策马前行。
  师徒两个走着路,说着话,不觉得太阳星坠。
  但见:
  焰焰斜辉返照,天涯海角归云。
  千山鸟雀噪声频,觅宿投林成阵。
  野兽双双对对,回窝族族群群。
  一钩新月破黄昏,万点明星光晕。
  行者道:
  “师父走动些,天色晚了。
  那壁厢树木森森,想必是人家庄院,我们赶早投宿去来。”
  三藏果策马而行,径奔人家。
  到了庄院前下马,行者撇了行李,走上前,
  叫声“开门!开门!”那里面有一老者扶筇而出;唿喇的开了门,看见行者这般恶相腰系着一块虎皮,好似个雷公模样,唬得脚软身麻口出谵语道:
  “鬼来了!鬼来了!”三藏近前搀住,
  叫道:
  “老施主休怕。
  他是我贫僧的徒弟,不是鬼怪。”
  老者抬头,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,方然立定。
  问道:
  “你是那寺里来的和尚,
  带这恶人上我门来?”三藏道:
  “我贫僧是唐朝来的,
  往西天拜佛求经。
  适路过此间,天晚,特造檀府借宿一宵,明早不犯天光就行。
  万望方便一二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你虽是个唐人,那个恶的,
  却非唐人。
  ”悟空厉声高呼道:
  “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!唐人是我师父,
  我是他徒弟!我也不是甚‘糖人蜜人’,我是齐天大圣。
  你们这里人家,也有认得我的。
  我也曾见你来。
  ”那老者道:
  “你在那里见我?”悟空道:
  “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?不曾在我脸上挑菜?”老者道:
  “这厮胡说!你在那里住?我在那里住?我来你面前扒柴、挑菜!”悟空道:
  “我儿子便胡说!你是认不得我了,
  我本是这两界山石匣中的大圣。
  你再认认看。”
  老者方才省悟道:
  “你倒有些像他;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?”悟空将菩萨劝善,令我等待唐僧揭帖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。
  老者却才下拜,将唐僧请到里面,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,具言前事个个欣喜。
  又命看茶。
  茶罢,
  问悟空道:
  “大圣啊,
  你也有年纪了?”悟空道:
  “你今年几岁了?”老者道:
  “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还是我重子重孙哩!我那生身的年纪,
  我不记得是几时;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了。”
  老者道:
  “是有,是有。
  我曾记得祖公公说,此山乃从天降下,就压了一个神猴。
  只到如今,你才脱体。
  我那小时见你,是你头上有草,脸上有泥,还不怕你;如今脸上无了泥,头上无了草却像瘦了些,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,与鬼怪能差多少?”
 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
  都呵呵大笑。
  这老儿颇贤,即令安排斋饭。
  饭后,
  悟空道:
  “你家姓甚?”老者道:
  “舍下姓陈。”
  三藏闻言,
  即下来起手道:
  “老施主,
  与贫僧是华宗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师父,你是唐姓,
  怎的和他是华宗?”三藏道:
  “我俗家也姓陈,
  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。
  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。
  只因我大唐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,指唐为姓,故名唐僧也。”
  那老者见说同姓,又十分欢喜。
  行者道:
  “老陈,左右打搅你家。
  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,你可去烧些汤来,与我师徒们洗浴洗浴,一发临行谢你。”
  那老儿即令烧汤拿盆,掌上灯火。
  师徒浴罢,坐在灯前。
  行者道:
  “老陈,还有一事累你,有针线借我用用。”
  那老儿道:
  “有,有,有。”
  即教妈妈取针线来,递与行者。
  行者又有眼色:
  见师父洗浴,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,
  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,联接一处,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,勒了藤条,走到师父面前道:
  “老孙今日这等打扮,
  比昨日如何?”三藏道:
  “好好,好!这等样,
  才像个行者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徒弟,你不嫌残旧,那件直裰儿,
  你就穿了罢。”
  悟空唱个喏道:
  “承赐,承赐!”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。
  此时各各事毕,师徒与那老儿,亦各归寝。
  次早,悟空起来,请师父走路。
  三藏着衣,教行者收拾铺盖行李。
  正欲告辞,只见那老儿,早具脸汤,又具斋饭。
  斋罢,方才起身。
  三藏上马,行者引路。
  不觉饥餐渴饮,夜宿晓行,又值初冬时候。
  但见那:
  霜雕红叶千林瘦,岭上几株松柏秀。
  未开梅蕊散香幽,暖短昼,小春候,菊残荷尽山茶茂。
  寒桥古树争枝斗,曲涧涓涓泉水溜。
  淡云欲雪满天浮,朔风骤,牵衣袖,向晚寒威人怎受?师徒们正走多时,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,各执长枪短剑,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:
  “那和尚!那里走!赶早留下马匹,
  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!”唬得那三藏魂飞魄散,跌下马来不能言语。
  行者用手扶起道:
  “师父放心,没些儿事。
  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悟空,你想有些耳闭?他说教我们留马匹、行李,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?”行者道:
  “你管守着衣服行李马匹
  待老孙与他争持一场看是何如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好手不敌双拳,双拳不如四手。
  他那里六条大汉,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,怎么敢与他争持?”
  行者的胆量原大,
  那容分说走上前来,叉手当胸,
  对那六个人施礼道:
  “列位有甚么缘故,
  阻我贫僧的去路?”那人道:
  “我等是剪径的大王
  行好心的山主。
  大名久播,你量不知。
  早早的留下东西,放你过去;若道半个‘不’字,教你碎尸粉骨!”行者道:
  “我也是祖传的大王
  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。
  ”那人道:
  “你是不知,
  我说与你听:
  一个唤做眼看喜,
  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,一个唤作舌尝思,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。”
  悟空笑道:
  “原来是六个毛贼!你却不认得我这出家人是你的主人公,你倒来挡路。
  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,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,饶了你罢!”那贼闻言喜的喜,怒的怒,爱的爱,思的思欲的欲,忧的忧。
  一齐上前乱嚷道:
  “这和尚无礼!你的东西全然没有,
  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!”他轮枪舞剑一拥前来,照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,砍有七八十下。
  悟空停立中间,只当不知。
  那贼道:
  “好和尚!真个的头硬!”行者笑道:
  “将就看得过罢了,
  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。”
  那贼道:
  “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。
  我们又无病症,说甚么动针的话!”
  行者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,
  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,足有碗来粗细。
  拿在手中道:
  “不要走!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!”唬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,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,一个个尽皆打死。
  剥了他的衣服,夺了他的盘缠,
  笑吟吟走将来道:
  “师父请行,
  那贼已被老孙剿了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你十分撞祸!他虽是剪径的强徒,
  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;你纵有手段,只可退他去便了,怎么就都打死?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?出家人‘扫地恐伤蝼蚁命,爱惜飞蛾纱罩灯。
  ’你怎么不分皂白,一顿打死?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!早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;若到城市,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,执着棍子,乱打伤人,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?”悟空道:
  “师父,
  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我这出家人,宁死决不敢行凶。
  我就死,也只是一身,你却杀了他六人,如何理说?此事若告到官,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不瞒师父说,我老孙五百年前,
  据花果山称王为怪的时节也不知打死多少人;假似你说这般到官,倒也得些状告是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只因你没收没管,暴横人间,
  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。
  今既入了沙门,若是还像当时行凶,一味伤生,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!忒恶!忒恶!”
  原来这猴子一生受不得人气。
  他见三藏只管绪绪叨叨,
  按不住心头火发道:
  “你既是这等,
  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,不必恁般绪恶我,我回去便了!”那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,将身一纵说一声“老孙去也”三藏急抬头,早已不见。
  只闻得呼的一声,回东而去。
  撇得那长老孤孤零零,点头自叹,悲怨不已,
  道:
  “这厮这等不受教诲!我但说他几句
  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?罢,罢,罢!也是我命里不该招徒弟,进人口!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,去来!去来!”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,莫倚旁人自主张。
  那长老只得收拾行李,捎在马上,也不骑马,
  一只手拄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,凄凄凉凉,
  往西前进。
  行不多时,只见山路前面,有一个年高的老母,捧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。
  三藏见他来得至近,慌忙牵马,立于右侧让行。
  那老母问道:
  “你是那里来的长老,
  孤孤凄凄独行于此?”三藏道:
  “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活佛求真经者。”
  老母道:
  “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,
  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。
  你这等单人独马,又无个伴侣,又无个徒弟,
  你如何去得!”三藏道:
  “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,
  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,他不受教,遂渺然而去也。”
  老母道:
  “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,一顶嵌金花帽。
  原是我儿子用的。
  他只做了三日和尚,不幸命短身亡。
  我才去他寺里,哭了一场,辞了他师父,将这两件衣帽拿来,做个忆念。
  长老啊,你既有徒弟,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承老母盛赐;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,
  不敢领受。”
  老母道:
  “他那厢去了?”三藏道:
  “我听得呼的一声,
  他回东去了。
  ”老母道:
  “东边不远,就是我家,想必往我家去了。
  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,唤做‘定心真言’;又名做‘紧箍儿咒’。
  你可暗暗的念熟,牢记心头,再莫泄漏一人知道。
  我去赶上他,叫他还来跟你,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。
  他若不服你使唤,你就默念此咒,他再不敢行凶,也再不敢去了。”
  三藏闻言,低头拜谢。
  那老母化一道金光,回东而去。
  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,急忙撮土焚香,望东恳恳礼拜。
  拜罢,收了衣帽,藏在包袱中间。
  却坐于路旁,诵习那定心真言。
  来回念了几遍,念得烂熟,牢记心胸不题。
  却说那悟空别了师父,一筋斗云,径转东洋大海。
  按住云头,分开水道,径至水晶宫前。
  早惊动龙王出来迎接。
  接至宫里坐下,礼毕。
  龙王道:
  “近闻得大圣难满,失贺!想必是重整仙山,
  复归古洞矣。”
  悟空道:
  “我也有此心性;只是又做了和尚了。”
  龙王道:
  “做甚和尚?”行者道:
  “我亏了南海菩萨劝善,
  教我正果随东土唐僧,上西方拜佛,皈依沙门,又唤为行者了。
  ”龙王道:
  “这等真是可贺!可贺!这才叫做改邪归正,
  惩创善心。
  既如此,怎么下西去,
  复东回何也?”行者笑道:
  “那是唐僧不识人性。
  有几个毛贼剪径,是我将他打死,唐僧就绪绪叨叨,说了我若干的不是。
  你想,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?是我撇了他,欲回本山,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钟茶吃。”
  龙王道:
  “承降,承降!”当时龙子、龙孙即捧香茶来献。
  茶毕,行者回头一看,见后壁上挂着一幅《圯桥进履》的画儿。
  行者道:
  “这是甚么景致?”龙王道:
  “大圣在先,
  此事在后故你不认得。
  这叫做‘圯桥三进履’。
  ”行者道:
  “怎的是‘三进履’?”龙王道:
  “此仙乃是黄石公。
  此子乃是汉世张良。
  石公坐在圯桥上,忽然失履于桥下,遂唤张良取来。
  此子即忙取来,跪献于前。
  如此三度,张良略无一毫倨傲怠慢之心,石公遂爱他勤谨,夜授天书着他扶汉。
  后果然运筹帷幄之中,决胜千里之外。
  太平后,弃职归山,从赤松子游,悟成仙道。
  大圣,你若不保唐僧,不尽勤劳,不受教诲,
  到底是个妖仙休想得成正果。”
  悟空闻言,沉吟半晌不语。
  龙王道:
  “大圣自当裁处,不可图自在,
  误了前程。
  ”悟空道:
  “莫多话,老孙还去保他便了。
  龙王欣喜道:
  “既如此,不敢久留,请大圣早发慈悲,
  莫要疏久了你师父。”
  行者见他催促请行,急耸身,出离海藏,驾着云,别了龙王。
  正走,却遇着南海菩萨。
  菩萨道:
  “孙悟空,你怎么不受教诲,不保唐僧,
  来此处何干?”慌得个行者在云端里施礼道:
  “向蒙菩萨善言
  果有唐朝僧到揭了压帖,救了我命,跟他做了徒弟。
  他却怪我凶顽,我才子闪了他一闪,如今就去保他也。”
  菩萨道:
  “赶早去,莫错过了念头。”
  言毕,各回。
  这行者,须臾间看见唐僧在路旁闷坐。
  他上前道:
  “师父!怎么不走路?还在此做甚?”三藏抬头道:
  “你往那里去来?教我行又不敢行,
  动又不敢动只管在此等你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我往东洋大海老龙王家讨茶吃吃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徒弟啊,出家人不要说谎。
  你离了我,没多一个时辰,
  就说到龙王家吃茶?”行者笑道:
  “不瞒师父说:
  我会驾筋斗云,
  一个筋斗有十万八千里路故此得即去即来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我略略的言语重了些儿,你就怪我,
  使个性子丢了我去。
  像你这有本事的,讨得茶吃;像我这去不得的,只管在此忍饿。
  你也过意不去呀!”行者道:
  “师父,你若饿了,
  我便去与你化些斋吃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不用化斋。
  我那包袱里,还有些干粮,是刘太保母亲送的,你去拿钵盂寻些水来等我吃些儿走路罢。”
  行者去解开包袱,在那包裹中间见有几个粗面烧饼,拿出来递与师父。
  又见那光艳艳的一领绵布直裰,一顶嵌金花帽,行者道:
  “这衣帽是东土带来的?”三藏就顺口儿答应道:
  “是我小时穿戴的。
  这帽子若戴了,不用教经,就会念经;这衣服若穿了,不用演礼就会行礼。”
  行者道:
  “好师父,把与我穿戴了罢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只怕长短不一,你若穿得,
  就穿了罢。”
  行者遂脱下旧白布直裰,将绵布直裰穿上——也就是比量着身体裁的一般——把帽儿戴上。
  三藏见他戴上帽子,就不吃干粮,却默默的念那紧箍咒一遍。
  行者叫道:
  “头痛!头痛!”那师父不住的又念了几遍,
  把个行者痛得打滚抓破了嵌金的花帽。
  三藏又恐怕扯断金箍,住了口不念。
  不念时,他就不痛了。
  伸手去头上摸摸,似一条金线儿模样,紧紧的勒在上面,取不下揪不断,已此生了根了。
  他就耳里取出针儿来,插入箍里,往外乱捎。
  三藏又恐怕他捎断了,口中又念起来,他依旧生痛,痛得竖蜻蜓翻筋斗,耳红面赤,眼胀身麻。
  那师父见他这等,又不忍不舍,复住了口,他的头又不痛了。
  行者道:
  “我这头,原来是师父咒我的。
  ”三藏道:
  “我念的是紧箍经,
  何曾咒你?”行者道:
  “你再念念看。”
  三藏真个又念。
  行者真个又痛,
  只教:
  “莫念,
  莫念!念动我就痛了!这是怎么说?”三藏道:
  “你今番可听我教诲了?”行者道:
  “听教了!”“你再可无礼了?”行者道:
  “不敢了!”
  他口里虽然答应,
  心上还怀不善把那针儿幌一幌,碗来粗细,望唐僧就欲下手,慌得长老口中又念了两三遍这猴子跌倒在地,丢了铁棒不能举手,只教:
  “师父,我晓得了!再莫念,
  再莫念!”三藏道:
  “你怎么欺心
  就敢打我?”行者道:
  “我不曾敢打,
  我问师父
  你这法儿是谁教你的?”三藏道:
  “是适间一个老母传授我的。
  ”行者大怒道:
  “不消讲了!这个老母,
  坐定是那个观世音!他怎么那等害我
  等我上南海打他去!”三藏道:
  “此法既是他授与我,
  他必然先晓得了。
  你若寻他,他念起来,你却不是死了?”行者见说得有理,真个不敢动身只得回心,跪下哀告道:
  “师父,
  这是他奈何我的法儿教我随你西去。
  我也不去惹他,你也莫当常言,只管念诵。
  我愿保你,再无退悔之意了。”
  三藏道:
  “既如此,伏侍我上马去也。”
  那行者才死心塌地,抖擞精神,束一束绵布直裰,扣背马匹收拾行李,奔西而进。
  毕竟这一去,后面又有甚话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  
上一页

热门书评

返回顶部
分享推广,薪火相传 杏吧VIP,尊荣体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