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章
西游记 by 吴承恩
2018-5-27 06:02
第八十回 姹女育阳求配偶 心猿护主识妖邪
却说比丘国君臣黎庶,
送唐僧四众出城有二十里之远,还不肯舍。
三藏勉强下辇,乘马辞别而行。
目送者直至望不见踪影方回。
四众行够多时,又过了冬残春尽,看不了野花山树,景物芳菲。
前面又见一座高山峻岭。
三藏心惊,
问道:
“徒弟,前面高山,
有路无路?是必小心!”行者笑道:
“师父这话,
也不像个走长路的却似个公子王孙,坐井观天之类。
自古道:
‘山不碍路,路自通山。
’何以言有路无路?”三藏道:
“虽然是山不碍路,
但恐峻之间生怪物密查深处出妖精。”
八戒道:
“放心,放心!这里来相近极乐不远,
管取太平无事!”
师徒正说不觉的到了山脚下。
行者取出金箍棒,走上石崖,
叫道:
“师父,
此间乃转山的路儿忒好步。
快来,快来!”长老只得放怀策马。
沙僧教:
“二哥,你把担子挑一肩儿。”
真个八戒接了担子挑上。
沙僧拢着缰绳,老师父稳坐雕鞍,随行者都奔山崖上大路。
但见那山:
云雾笼峰顶,潺涌涧中。
百花香满路,万树密丛丛。
梅青李白,柳绿桃红。
杜鹃啼处春将暮,紫燕呢喃社已终。
嵯峨石,翠盖松。
崎岖岭道,突兀玲珑。
削壁悬崖峻,薜萝草木。
千岩竞秀如排戟,万壑争流远浪洪。
老师父缓观山景,忽闻啼鸟之声,又起思乡之念。
兜马叫道:
“徒弟!我自天牌传旨意,锦屏风下领关文。
观灯十五离东土,才与唐王天地分。
甫能龙虎风云会,却又师徒拗马军。
行尽巫山峰十二,
何时对子见当今?”行者道:
“师父,
你常以思乡为念全不似个出家人。
放心且走,莫要多忧。
古人云:
‘欲求生富贵,须下死工夫。
’”三藏道:
“徒弟,虽然说得有理,
但不知西天路还在那里哩!”八戒道:
“师父,
我佛如来舍不得那三藏经知我们要取去,想是搬了;不然,如何只管不到?”沙僧道:
“莫胡谈!只管跟着大哥走。
只把工夫捱他,终须有个到之之日。”
师徒正自闲叙,又见一派黑松大林。
唐僧害怕,
又叫道:
“悟空,我们才过了那崎岖山路,
怎么又遇这个深黑松林?是必在意。”
行者道:
“怕他怎的!”三藏道:
“说那里话!‘不信直中直,
须防仁不仁。
’我也与你走过好几处松林,不似这林深远。”
你看:
东西密摆,南北成行。
东西密摆彻云霄,南北成行侵碧汉。
密查荆棘周围结,蓼却缠枝上下盘。
藤来缠葛,
葛去缠藤:
藤来缠葛,东西客旅难行;葛去缠藤,
南北经商怎进。
这林中,住半年,那分日月;行数里,不见斗星。
你看那背阴之处千般景,向阳之所万丛花。
又有那千年槐,万载桧,耐寒松,山桃果,野芍药,旱芙蓉一攒攒密砌重堆,乱纷纷神仙难画。
又听得百鸟声:
鹦鹉哨,杜鹃啼;喜鹊穿枝,
乌鸦反哺;黄鹂飞舞百舌调音;鹧鸪鸣,紫燕语;八哥儿学人说话,画眉郎也会看经。
又见那大虫摆尾,老虎磕牙;多年狐妆娘子,日久苍狼吼振林。
就是托塔天王来到此,纵会降妖也失魂!孙大圣公然不惧。
使铁棒上前劈开大路,引唐僧径入深林。
逍逍遥遥,行经半日,未见出林之路。
唐僧叫道:
“徒弟,一向西来,无数的山林崎,
幸得此间清雅一路太平。
这林中奇花异卉,
其实可人情意!我要在此坐坐:
一则歇马;二则腹中饥了,
你去那里化些斋来我吃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请下马,老孙化斋去来。”
那长老果然下了马。
八戒将马拴在树上,沙僧歇下行李,取了钵盂,递与行者。
行者道:
“师父稳坐,莫要惊怕。
我去了就来。”
三藏端坐松阴之下,八戒、沙僧却去寻花觅果闲耍。
却说大圣纵筋斗,到了半空,伫定云光,
回头观看只见松林中祥云缥缈,瑞霭氤氲。
他忽失声叫道:
“好啊,好啊!”你道他叫好做甚?原来夸奖唐僧,说他是金蝉长老转世十世修行的好人,所以有此祥瑞罩头。
若我老孙,方五百年前大闹天宫之时,云游海角,放荡天涯聚群精自称齐天大圣,降龙伏虎,消了死籍;头戴着三额金冠,身穿着黄金铠甲手执着金箍棒,足踏着步云履,手下有四万七千群怪都称我做大圣爷爷,着实为人。
如今脱却天灾,做小伏低,与你做了徒弟,想师父头顶上有祥云瑞霭罩定,径回东土必定有些好处,老孙也必定得个正果。
正自家这等夸念中间,忽然见林南下有一股子黑气,骨都都的冒将上来。
行者大惊道:
“那黑气里必定有邪了;我那八戒、沙僧却不会放甚黑气。”
那大圣在半空中,详察不定。
却说三藏坐在林中,明心见性,讽念那《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》,忽听得嘤嘤的叫声“救人”。
三藏大惊道:
“善哉,善哉!这等深林里,
有甚么人叫?想是狼虫虎豹唬倒的待我看看。”
那长老起身挪步,穿过千年柏,隔起万年松,
附葛攀藤近前视之,只见那大树上绑着一个女子,上半截使葛藤绑在树上下半截埋在土里。
长老立定脚,
问他一句道:
“女菩萨,你有甚事,
绑在此间?”咦!分明这厮是个妖怪长老肉眼凡胎,却不能认得。
那怪见他来问,泪如泉涌。
你看他桃腮垂泪,有沉鱼落雁之容;星眼含悲,有闭月羞花之貌。
长老实不敢近前,
又开口问道:
“女菩萨,
你端的有何罪过?说与贫僧却好救你。”
那妖精巧语花言,虚情假意,
忙忙的答应道:
“师父,
我家住在贫婆国离此有二百余里。
父母在堂,十分好善,一生的和亲爱友。
时遇清明,邀请诸亲及本家老小拜扫先茔,一行轿马,都到了荒郊野外。
至茔前,摆开祭礼,刚烧化纸马,只闻得锣鸣鼓响,跑出一伙强人持刀弄杖,喊杀前来,慌得我们魂飞魄散。
父母诸亲,得马得轿的,各自逃了性命;奴奴年幼,跑不动唬倒在地,被众强人拐来山内,大大王要做夫人,二大王要做妻室第三第四个都爱我美色,七八十家一齐争吵,大家都不忿气所以把奴奴绑在林间,众强人散盘而去。
今已五日五夜,看看命尽,不久身亡!不知是那世里祖宗积德,今日遇着老师父到此。
千万发大慈悲,救我一命,九泉之下,决不忘恩!”说罢,泪下如雨。
三藏真个慈心,也就忍不住吊下泪来,声音哽咽。
叫道:
“徒弟。”
那八戒、沙僧,正在林中寻花觅果,猛听得师父叫得凄怆,呆子道:
“沙和尚师父在此认了亲耶。
”沙僧笑道:
“二哥胡缠!我们走了这些时,
好人也不曾撞见一个
亲从何来?”八戒道:
“不是亲,
师父那里与人哭么?我和你去看来。”
沙僧真个回转旧处,牵了马,挑了担,
至跟前叫:
“师父,
怎么说?”唐僧用手指定那树上
叫:
“八戒,
解下那女菩萨来救他一命。”
呆子不分好歹,就去动手。
却说那大圣在半空中,又见那黑气浓厚,
把祥光尽情盖了
道声:
“不好,不好!黑气罩暗祥光,
怕不是妖邪害俺师父!化斋还是小事且去看我师父去。”
即返云头,按落林里。
只见八戒乱解绳儿。
行者上前,一把揪住耳朵,扑的了一跌。
呆子抬头看见,
爬起来说道:
“师父教我救人,
你怎么恃你有力
将我掼这一跌!”行者笑道:
“兄弟,
莫解他。
他是个妖怪,弄喧儿,骗我们哩。”
三藏喝道:
“你这泼猴,又来胡说了!怎么这等一个女子,就认得他是个妖怪!”行者道:
“师父原来不知。
这都是老孙干过的买卖,想人肉吃的法儿。
你那里认得!”八戒着嘴道:
“师父,
莫信这弼马温哄你!这女子乃是此间人家。
我们东土远来,不与相较,又不是亲眷,如何说他是妖精!他打发我们丢了前去,他却翻筋斗弄神法转来和他干巧事儿,倒踏门也!”行者喝道:
“夯货,
莫乱谈!我老孙一向西来那里有甚惫懒处?似你这个重色轻生,见利忘义的馕糟不识好歹,替人家哄了招女婿,绑在树上哩!”三藏道:
“也罢也罢。
八戒啊,你师兄常时也看得不差。
既这等说,不要管他,我们去罢。”
行者大喜道:
“好了,师父是有命的了!请上马。
出松林外,有人家化斋你吃。”
四人果一路前进,把那怪撇了。
却说那怪绑在树上,
咬牙恨齿道:
“几年家闻人说孙悟空神通广大,
今日见他果然话不虚传。
那唐僧乃童身修行,一点元阳未泄,正欲拿他去配合,成太乙金仙不知被此猴识破吾法,将他救去了。
若是解了绳,放我下来,随手捉将去,却不是我的人儿也?今被他一篇散言碎语带去,却又不是劳而无功?等我再叫他两声看是如何。”
好妖精,不动绳索,把几声善言善语,用一阵顺风,嘤嘤的吹在唐僧耳内。
你道叫的甚么?他叫道:
“师父啊,你放着活人的性命还不救,
昧心拜佛取何经?”
唐僧在马上听得又这般叫唤
即勒马叫:
“悟空去救那女子下来罢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走路,
怎么又想起他来了?”唐僧道:
“他又在那里叫哩。
”行者问:
“八戒,
你听见么?”八戒道:
“耳大遮住了,
不曾听见。”
又问:
“沙僧,
你听见么?”沙僧道:
“我挑担前走,
不曾在心也不曾听见。
”行者道:
“老孙也不曾听见。
师父,他叫甚么?偏你听见。”
唐僧道:
“他叫得有理。
说道:
‘活人性命还不救,昧心拜佛取何经?’‘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
’快去救他下去,强似取经拜佛。”
行者笑道:
“师父要善将起来,就没药医。
你想你离了东土,一路西来,却也过了几重山场,遇着许多妖怪常把你拿将进洞,老孙来救你,使铁棒常打死千千万万;今日一个妖精的性命,舍不得要去救他?”唐僧道:
“徒弟呀,
古人云:
‘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。
’还去救他救罢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既然如此,只是这个担儿,
老孙却担不起。
你要救他,我也不敢苦劝你;劝一会,你又恼了。
任你去救。”
唐僧道:
“猴头莫多话!你坐着,等我和八戒救他去。”
唐僧回至林里,教八戒解了上半截绳子,
用钯筑出下半截身子。
那怪跌跌鞋,束束裙,喜孜孜跟着唐僧出松林,见了行者。
行者只是冷笑不止。
唐僧骂道:
“泼猴头!你笑怎的?”行者道:
“我笑你‘时来逢好友,
运去遇佳人。
’”三藏又骂道:
“泼猢狲,胡说!我自出娘肚皮,
就做和尚。
如今奉旨西来,虔心礼佛求经,又不是利禄之辈,有甚运退时!”行者笑道:
“师父你虽是自幼为僧,
却只会看经念佛不曾见王法条律。
这女子生得年少标致,我和你乃出家人,同他一路行走,倘或遇着歹人把我们拿送官司,不论甚么取经拜佛,且都打做奸情;纵无此事也要问个拐带人口:
师父追了度牒,
打个小死;八戒该问充军;沙僧也问摆站;我老孙也不得干净饶我口能怎么折辩,也要问个不应。
”三藏喝道:
“莫胡说!终不然,我救他性命,
有甚贻累不成!带了他去。
凡有事,都在我身上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虽说有事在你,却不知你不是救他,
反是害他。”
三藏道:
“我救他出林,得其活命,
怎么反是害他?”行者道:
“他当时绑在林间,
或三五日十日,半月,没饭吃,饿死了,还得个完全身体归阴;如今带他出来,你坐得是个快马行路如风,我们只得随你,那女子脚小,挪步艰难怎么跟得上走?一时把他丢下,若遇着狼虫虎豹,一口吞之却不是反害其生也?”三藏道:
“正是呀。
这件事却亏你格。
如何处置?”行者笑道:
“抱他上来,和你同骑着马走罢。”
三藏沉吟道:
“我那里好与他同马!”“他怎生得去?”三藏道:
“教八戒驮他走罢。”
行者笑道:
“呆子造化到了!”八戒道:
“‘远路没轻担。
’教我驮人,
有甚造化?”行者道:
“你那嘴长,
驮着他转过嘴来,计较私情话儿,却不便益?”八戒闻此言,捶胸爆跳道:
“不好!不好!师父要打我几下
宁可忍疼。
背着他决不得干净:
师兄一生会赃埋人。
我驮不成!”三藏道:
“也罢,也罢。
我也还走得几步,等我下来,慢慢的同走,着八戒牵着空马罢。”
行者大笑道:
“呆子倒有买卖。
师父照顾你牵马哩。”
三藏道:
“这猴头又胡说了!古人云:
‘马行千里,
无人不能自往。
’假如我在路上慢走,你好丢了我去?我若慢,你们也慢。
大家一处同这女菩萨走下山去,或到庵观寺院,有人家之处留他在那里,也是我们救他一场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说得有理。
快请前进。”
三藏撩前走,沙僧挑担,八戒牵着空马,
行者拿着棒引着女子,一行前进。
不上二三十里,天色将晚。
又见一座楼台殿阁。
三藏道:
“徒弟,那里必定是座庵观寺院,
就此借宿了明日早行。”
行者道:
“师父说得是。
各各走动些。”
霎时到了门首。
吩咐道:
“你们略站远些,等我先去借宿。
若有方便处,着人来叫你。”
众人俱立在柳阴之下,惟行者拿铁棒,辖着那女子。
长老拽步近前,只见那门东倒西歪,零零落落。
推开看时,
忍不住心中凄惨:
长廊寂静,
古刹萧疏;苔藓盈庭蒿蓁满径;惟萤火之飞灯,只蛙声而代漏。
长老忽然吊下泪来。
真个是:
殿宇雕零倒塌,廊房寂寞倾颓。
断砖破瓦十余堆,尽是些歪梁折柱。
前后尽生青草,尘埋朽烂香厨。
钟楼崩坏鼓无皮,琉璃香灯破损。
佛祖金身没色,罗汉倒卧东西。
观音淋坏尽成泥,杨柳净瓶坠地。
日内并无僧入,夜间尽宿狐狸。
只听风响吼如雷,都是虎豹藏身之处。
四下墙垣皆倒,亦无门扇关居。
有诗为证,
诗曰:
多年古刹没人修,狼狈凋零倒更休。
猛风吹裂伽蓝面,大雨浇残佛像头。
金刚跌损随淋洒,土地无房夜不收。
更有两般堪叹处,铜钟着地没悬楼。
三藏硬着胆,走进二层门。
见那钟鼓楼俱倒了,止有一口铜钟,札在地下。
上半截如雪之白,下半截如靛之青。
原来是日久年深,上边被雨淋白,下边是土气上的铜青。
三藏用手摸着钟,
高叫道:
“钟啊!你也曾悬挂高楼吼,
也曾鸣远彩梁声。
也曾鸡啼就报晓,也曾天晚送黄昏。
不知化铜的道人归何处,铸铜匠作那边存。
想他二命归阴府,他无踪迹你无声。”
长老高声赞叹,不觉的惊动寺里之人。
那里边有一个侍奉香火的道人,他听见人语,
扒起来拾一块断砖,照钟上打将去。
那钟当的响了一声,把个长老唬了一跌;挣起身要走,又绊着树根扑的又是一跌。
长老倒在地下,
抬头又叫道:
“钟啊!
贫僧正然感叹你,
忽的叮当响一声。
想是西天路上无人到,日久多年变作精。”
那道人赶上前,
一把搀住道:
“老爷请起。
不干钟成精之事。
却才是我打得钟响。”
三藏抬头见他的模样丑黑,
道:
“你莫是魍魉妖邪?我不是寻常之人,
我是大唐来的我手下有降龙伏虎的徒弟。
你若撞着他,
性命难存也!”道人跪下道:
“老爷休怕。
我不是妖邪,我是这寺里侍奉香火的道人。
却才听见老爷善言相赞,就欲出来迎接;恐怕是个邪鬼敲门,故此拾一块断砖把钟打一下压惊,方敢出来。
老爷请起。”
那唐僧方然正性道:
“住持,险些儿唬杀我也。
你带我进去。”
那道人引定唐僧,直至三层门里看处,
比外边甚是不同。
但见那:
青砖砌就彩云墙,绿瓦盖成琉璃殿。
黄金装圣象,白玉造阶台。
大雄殿上舞青光,毗罗阁下生锐气。
文殊殿,结采飞云;轮藏堂,描花堆翠。
三檐顶上宝瓶尖,五福楼中平绣盖。
千株翠竹摇禅榻,万种青松映佛门。
碧云宫里放金光,紫雾丛中飘瑞霭。
朝闻四野香风远,暮听山高画鼓鸣。
应有朝阳补破衲,岂无对月了残经?又只见半壁灯光明后院,一行香雾照中庭。
三藏见了,不敢进去。
叫:
“道人,你这前边十分狼狈,后边这等齐整,
何也?”道人笑道:
“老爷这山中多有妖邪强寇,
天色清明沿山打劫,天阴就来寺里藏身,被他把佛像推倒垫坐,木植搬来烧火。
本寺僧人软弱,不敢与他讲论,因此把这前边破房都舍与那些强人安歇,从新另化了些施主盖得那一所寺院。
清混各一,这是西方的事情。”
三藏道:
“原来是如此。”
正行间,又见山门上有五个大字,乃“镇海禅林寺”。
才举步。
入门里,忽见一个和尚走来。
你看他怎生模样:
头戴左笄绒锦帽,
一对铜圈坠耳根。
身着颇罗毛线服,一双白眼亮如银。
手中摇着播郎鼓,口念番经听不真。
三藏原来不认得,这是西方路上喇嘛僧。
那喇嘛和尚,走出门来,看见三藏眉清目秀,
额阔顶平耳垂肩,手过膝,好似罗汉临凡,十分俊雅。
他走上前扯住,满面笑唏唏的与他捻手捻脚,
摸他鼻子揪他耳朵,以示亲近之意。
携至方丈中,行礼毕,
却问:
“老师父何来?”三藏道:
“弟子乃东土大唐驾下钦差往西方天竺国大雷音寺拜佛取经者。
适行至宝方天晚,特奔上刹借宿一宵,明日早行。
望垂方便一二。”
那和尚笑道:
“不当人子!不当人子!我们不是好意要出家的,皆因父母生身命犯华盖,家里养不住,才舍断了出家;既做了佛门弟子,切莫说脱空之话。
”三藏道:
“我是老实话。”
和尚道:
“那东土到西天,有多少路程!路上有山,
山中有洞洞内有精。
像你这个单身,又生得娇嫩,
那里像个取经的!”三藏道:
“院主也见得是。
贫僧一人,岂能到此。
我有三个徒弟,逢山开路,遇水叠桥,保我弟子,所以到得上刹。”
那和尚道:
“三位高徒何在?”三藏道:
“现在山门外伺候。
”那和尚慌了道:
“师父,你不知我这里有虎狼、妖贼、鬼怪伤人。
白日里不敢远出,未经天晚,就关了门户,
这早晚把人放在外边!”叫:
“徒弟,
快去请将进来。”
有两个小喇嘛儿,跑出外去,看见行者,
唬了一跌;见了八戒又是一跌;扒起来往后飞跑,道:
“爷爷造化低了!你的徒弟不见,只有三四个妖怪站在那门首也。”
三藏问道:
“怎么模样?”小和尚道:
“一个雷公嘴,
一个碓挺嘴一个青脸獠牙。
旁有一个女子,倒是个油头粉面。”
三藏笑道:
“你不认得。
那三个丑的,是我徒弟。
那一个女子,是我打松林里救命来的。
”那喇嘛道:
“爷爷呀,这们好俊师父,
怎么寻这般丑徒弟?”三藏道:
“他丑自丑
却俱有用。
你快请他进来。
若再迟了些儿,那雷公嘴的有些闯祸,不是个人生父母养的,他就打进来也。”
那小和尚即忙跑出,
战兢兢的跪下道:
“列位老爷,
唐老爷请哩。”
八戒笑道:
“哥啊,他请便罢了,却这般战兢兢的,
何也?”行者道:
“看见我们丑陋害怕。
”八戒道:
“可是扯淡!我们乃生成的,
那个是好要丑哩!”行者道:
“把那丑且略收拾收拾。”
呆子真个把嘴揣在怀里,低着头,牵着马,
沙僧挑着担行者在后面,拿着棒,辖着那女子,一行进去。
穿过了倒塌房廊,入三层门里。
拴了马,歇了担,进方丈中,与喇嘛僧相见,
分了坐次。
那和尚入里边,引出七八十个小喇嘛来;见礼毕,收拾办斋管待。
正是:
积功须在慈悲念,佛法兴时僧赞僧。
毕竟不知怎生离寺,且听下回分解。
【未完待续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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